這是我高中同學Z的故事。大三那年，他執意退學，自己一個人帶著兩千塊錢到北京。那是2008年，Z同學還沒有大學畢業，又沒有一技之長，礙于面子也不想做技術含量低的工作。在北京溜達了兩個月零五天，發現自己只剩下兩塊錢了。那天晚上在地下室的木板床上，他糾結著要不要給家人打電話求助。
第二天早上，穿著帶霉味的衣服出門，用兩塊錢買了饅頭和一瓶水。吃完之后，一直走，目的地是哪里他也不知道。中午，走累了，Z同學在一處臺子上坐下來。被他捏扁的礦泉水瓶，被人撿走了。秋天的午后，陽光正好，Z同學只感到陣陣寒風，一直坐到了天色變灰。也許是他穿得太破了，一個小孩把空水瓶扔到他的腳邊。
Z同學說，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他當時的感受，無助、委屈，還有對自己無能的憤怒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前二十年，被荒廢得如此徹底。
Z同學盯著那個瓶子很久很久，終于彎腰撿起來。撿起來第一個，后面的就輕松多了。那一晚，Z同學撿的瓶子裝滿了兩個大袋子，是那種比小學生還高的魚皮袋。正好他住的出租屋旁邊就是一個垃圾回收站，一個晚上，他收獲了八十二塊錢。Z同學一毛錢都沒有花，拖著疲憊的身軀直接回到地下室。那天晚上，他握著這八十二塊錢，忘記腳上磨出的血泡，忘記一天沒怎么吃東西，只是在被窩里哭得稀里嘩啦：圖什么？
Z同學說，當時毅然決然到外面的世界闖一闖的時候，怎么都沒有想到，第一筆收入靠的是“拾破爛”。
半個月后，他買了輛自行車，跟著一起住在地下室的男孩送快遞。兩個月后，他找了一個庫房看管員的工作，晚上就在昏黃的燈光下看書。又一個月后，Z同學被經理調到了辦公室打雜。然后勤奮好學，領悟力又強，成功推銷出自己，做了經理的助理。
這一年的磕磕絆絆，Z同學深深認識到，要生存，比考上重點大學困難多了。再忙，也得保證每天的學習。吃飯睡覺娛樂的時間，能壓縮就壓縮。后來，他回學校完成了學業，也有針對性地構建了自己的知識體系。畢業后，他跨入物聯網行業，事業做得風生水起。
Z同學說：“這經歷一點都不好玩，我希望其他人不要把自己逼到這么無助的境地。只是我以前過得太安逸了，從來都沒有認真想過為自己獨立生活儲備點什么。等到口袋空空的時候，才知道儲存食糧。不過，不管處境多么狼狽，也不用害怕，因為一個人的潛能很大，只是我們在絕望的時候才想起來去挖掘。”
Z同學給我講這些故事的時候，坐在一家咖啡廳里。冬天午后的陽光打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，溫暖、明亮。“離開北京之后，曾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愿意去那個讓人一夜長大的地方。”Z同學笑了笑說，“不過，這還沒過兩年，就想回去了，想把自己拖著大塑料袋走過的地方走一遍，不為別的，只為了看看起跑的地方。如果不是那一年的落魄，我在學校里還是跟同齡人一樣混日子，眼高手低、混吃等死、不踏實不努力，也不會有現在的心智和能力。”
Z同學說，后來看電影《當幸福來敲門》，簡直就是在看自己，死磕。最喜歡的臺詞是，只要有夢想，你就與眾不同。是啊，只要有希望在，一無所有的日子就不會太長。不管是在怎樣艱難的境地，不管有多少人說你“不行”，只要自己不給自己放棄的機會，終將展翅飛翔，閃閃發光。
我們小時候看過這樣的故事：一個農夫養了一只鷹，不知道自己能飛。農夫想要讓它學會飛，就把它扔下了懸崖，于是鷹在墜落之后展翅高飛。中學時候也讀過：“蓋西伯拘而演《周易》；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；屈原放逐，乃賦《離騷》……《詩》三百篇，大抵賢圣發憤之所為作也。”大學畢業之后重讀《三杯茶》，理解了寫在開頭的那一句波斯諺語——天空越暗的時候，你越能看到星辰。
曾經，我們被人牽著鼻子走，扶著翅膀飛，忘記了無常才是生命的常態。看到太多道理，沒有真正經歷過一個人孤立無援的日子，怎么也不能明白，挫折只是一塊塊墊腳石。在磕磕絆絆之后，才能看清楚，所有的磨難，也是歷練，是我們成長更快、變得更好的機會。生活不會平白無故給你想要的，越早認識到這一點，就越早學會在消極處境中積極為人生儲備，然后，等風來。有時候，逼自己一把，才能看到更廣闊的天空。而飛翔的翅膀，是多年來的積累。無論何時，讓自己的羽毛豐滿起來，就不怕無路可走，也不怕任何方向的風。
前些天，我到北京跟小學同學M姑娘一起吃飯。她在北京學習工作了近十年，有一個愛人，一個小房子，一輛小車子，有兩份工作。她說，都是被逼的，你沒有嘗試過一無所有時的恐懼。兩份工作，一份賴以謀生，一份是備份，以防萬一也不至于無路可走。
在北京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，我知道這些人里面有無數的Z同學和M姑娘。他們揮灑著汗水，也懷揣著希望；他們臉上寫著篤定，篤定地相信未來一定會越來越好。比如，看著在地鐵里讀雅思英語的女孩，我會想，“逼著”一個個年輕人奮斗的，或許是高房價和高消費，但更是執著和夢想，為了更圓滿的生活，和更美好的自己。
我們都被生活所迫，也“被迫”變得越來越靠近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人。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一條路上一馬平川地走到最后，也許一不小心就會把一條路走到了盡頭；也許一不留神，眼前的路就被洪流淹沒成了斷頭路；甚至會突如其來一場沖擊，直接把腳下原本平坦的路變成了懸崖邊……
然而，無路可走時，還可以試試自己能不能飛起來，然后拼命飛，探索一個出口。這出口之外，是更廣闊的天地，更燦爛的陽光。所以，當感到人生陷入困境的時候，抬頭看看上方，那里還有一片希望的天空。人生的狀態是立體的，多維的。只有你放棄的時候，才真的是被逼上了絕路。
很喜歡一句話，“仰望星空，腳踏實地。”年輕如你，無路可走的時候，記得你還可以飛；也只有在無路可走的時候，你才能更快學會飛。數年之后，回頭看，一定會看到一個了不起的自己。
